∼愛上一朵薔薇男人∼

愛上一朵薔薇男人

  她必須承認,她是屬於某種特殊品味的女人。這品味特殊到什麼程度呢?--她扳起指頭來數一數,她這前大半輩子交往過的男人,竟一個個後來都現形為Gay。後來,有的根本在交往之前就已經是心知肚明,也就不必後來再費心點破。
  一朵、兩朵、三朵……,她一路數下去。她稱呼這種男人叫薔薇。
  薔薇花似的男人,就如同一本日本雜誌形容的,他們是青春美豔、水晶心肝玻璃人兒似的薔薇族。
  而第一次在她生命當中接觸到這樣的男子,是在她加入了所謂的「心理生長」團體之後的事。之前是她生命前所未有的灰黯低潮。她離了婚,因為不堪丈夫的打。
  很難相信一位外貌斯文的高級知識分子會這樣在家裡打老婆。她搶了女兒躲得遠遠的,從此對人信心全失,也對自己的判斷能力不再抱持任何希望。
  即使現在回想起來,她也還不能確定:她前夫果真是嫌她麼?該不會又是另外一朵薔薇男人?
  她不知道。但她加入了這個在台北知識圈小有名聲的「心理成長」團體。那是她已經是年近四十的女人了,還需要什麼「成長」?她「心理」又有什麼問題?充其量她不過想藉此療療傷,殺殺時間,順帶也多交朋友,擴展一下原本就不大的社交圈。
  只是這個團體所帶給她的卻遠遠多於她的原先預期。
  首先她沒想到每個人都懷抱著不同的理由和動機來到這個團體,而且在團體中,每個人還都必須如此「誠實」。漸漸地她意識到在這團體當中愈深入掏心掏肺地剖自己,愈是將傷口精采地展覽呈現,便愈博得讚美掌聲,在團體當中的地位也愈高。在這個每個人競相以心理傷痕爭奇鬥豔的社團裡,「偷窺」根本是不存在的。
  但第一次她還是嘗到了「偷窺」的喜樂。
  因此,她「大大方方」地知道了團體中那些外表健康活潑、條件極佳的男士們,誰是誰不是,薔薇。
  而更進一步,她發現了身陷在這群薔薇男人當中的樂趣。這類男人大都彬彬有禮,氣質頗佳,在她記憶當中還找不出曾有人口出穢言,或有以暴力對待女性的。細心、體貼,是她這前半輩子不曾在男人身上發現過的特質,如今卻在薔薇身上驚豔。
  而真正打動她的,卻是她在與薔薇交往的過程當中,確實感受到了她被「平等」地對待。
  薔薇男人大都能燒得一手好菜。在團員經常聚會的場合裡,她更發現薔薇男人的家居布置有著獨到的審美眼光。和她那段為時不短又不堪回首的婚姻相比,她突然驚覺這些薔薇們的致命的吸引力。
  她開始發現她因為薔薇而內在起了變化。她開始蓄了頭男女難辨的短髮,經常大聲嘩笑。敢在陌生的pub混到半夜三更的,也發現自己在許多方面更為積極主動,包括性。譬如,她敢一翻身往薔薇男人堆裡倒,根本不必擔心有人在這種近身的肉體接觸當中,藉此吃她豆腐。她學男人的氣概說話,以壓倒這些薔薇男人的吳儂軟語。她也恣意要求薔薇半夜送她回家走黑巷子,而不必擔心被人強暴。
  漸漸地,她想,她大概上了「薔薇癮」。
  她發現她愈發不能離開這樣的男人。「平等」與「率性」原本對她而言都十分陌生,如今卻是唾手可得。除了大聲說話、大碗喝酒外,她發現她還可以勾引男人。原來她有這麼野。
  她果真「心理成長」了。
  她開始搞女性主義,為報紙副刊撰寫兩性文章,上電台主持節目,偶爾也發起抗議示威反對某某部長的談話是蔑視女性等等。她極端厭惡理論性的言談與文字,因為她發現一切男性的書寫都是狗屁,她本身就是經由「實踐」--也就是和薔薇男人的曖昧關係當中「成長」過來的。
  雖然說穿了「心理成長」不過是暗地裡各取所需,然而表面上她還是很認真地投入,四處招生義務辦活動,演心理劇。當然同時她也不忘和薔薇男人們上床。
  「我又不是男人……」薔薇男人說。
  「我,」她笑著回說:「那我也不是女人……」
  在某種自欺當中,她其實是繼續著原來女人的虛榮滿足,除了真槍實彈上場的那一刻,薔薇男人實在不行之外,其餘時間,薔薇男人大多能扮演一位稱職的情人。
  漂亮,會打扮,溫柔體貼,平等相待,這樣的薔薇男友不斷出現在她四十歲以後的生命裡。眾人深深訝異了。有人勸她:年齡不小了,可考慮再婚?
  不是她對婚姻不曾深刻反省與痛悟,只是現擺著那麼多薔薇男人,哪一個堪嫁?她對上一次婚姻痛定思痛,深深發覺了這命運性的反諷:真正平等的男女關係,竟然只存在她和這群薔薇男人之間?
  她點起了一根煙。十分男性地吐著煙圈,又倒吸入肺裡,又吐出,心事重重。
  在所謂「正常」的男人世界裡,她還能夠這樣一手夾著煙,一手指著男人的鼻子說:「Mories,你他媽個×少拿你那根×來唬我……」順便一手抓向薔薇的那話兒惹來一陣雞貓子鬼叫的嗎?這種瀟灑她是已經出了名的。
  真她媽的拜這心理成長團體之賜。她偶爾想。
  然而如今她想的是如何找個薔薇男人結婚。她知道有的。男人處處存在著結婚生子的壓力。不知那個勞什子好萊塢明星說過:「所謂婚姻,不過是夫妻兩人合說一個謊。」是的,她和很多薔薇都明白。
  但,一旦她結了婚,她的虛榮怎麼辦?這些男人對她可真是一顆子彈也沒有哇……她想。婚姻只會局限她在這群薔薇當中放浪的機會。
  她很不情願地,終於舉起了鏡子。一個四十好幾的女人了--不,她再仔細端凝,竟發現她的臉孔不知不覺竟已有些男性化。脂粉她是早已不施,但那不是重點,什麼時候她的臉認真看起來竟有些濃眉大眼,粗枝大葉?相由心生,她不得不信。
  但薔薇男人什麼時候在乎過她的相貌?
  她終於意識到她必須終止她的自欺。這是心理成長團體所不曾教導她的。她,以及她的那些薔薇男人們……
  第二天,她又恢復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女人。

∼選自《愛上一朵薔薇男人》

廣告

 

(C) K. H. Chen, All rights reserved.
著作權所有,未經原作者同意不得轉載。

 [回短篇小說目錄] [回陳克華網站首頁]

本網站由 新客星站 規劃與維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