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著口罩唱歌－－

　　－－二零零三寫給ＳＡＲＳ

不知道我們從何時開始分道演化的
我只知道你採取寄生複製的最簡單生命型式
只保留ＤＮＡ或ＲＮＡ，和一張幾何型式的蛋白質外衣－－
而我，我們人類卻選擇了無止境地複雜化我們必朽的肉身
豐美活躍的器官依附高聳靈動的骨架
我們寶愛此身，雖然確知
此身只是ＤＮＡ的載具
從而陷入對生命衝突與虛無本質的長考：
像「演化本身將把生命引領向何方？」之類需要高度智力卻只能
激起絕望的問題，我們興高采烈地在這虛無築成的高臺上舞踊
努力以愛與婚姻之名繁殖
交媾繁殖交媾繁殖大量繁殖復繁殖
並賦予不需檢驗的義意至高無上的生命之意義且喋喋
喋喋教誨別人－－
是的，生活至此我們必須承認那長久以來沉澱的疲累感已發酵為主題－－我
必須說：我羨慕你，ＳＡＲＳ
你選擇了那麼單純
安靜，潛藏的方式存在
那麼準確有效率的繁殖力
甩棄了過多無用累贅的基因
直接跨過了覓食思考感情動作與 愛
（多麼累贅的愛）
而選擇了複製。

（我多麼願意接納你）

既然，你索求的不過是區區一些基因片斷的重組和製造
我多麼願意向你說：我願意
請來到我體內複製你自己。
只要，我們不傷害彼此。
畢竟，地球上我們活在不相干擾的世界（最起碼　我看不見感覺不到你一點也不佔體積
不會像人類會在狹窄的人行道上與我撞肩而過）
然而演化不允許我們如此相親相愛
我們有著物種之間絕對相傾軋的宿命
我體內重度武裝的白血球們不等我勸阻已誓師揮軍向你
禁止我將我心中的愛與寬容
澤被於你，ＳＡＲＳ啊－－
於是我的肉身試圖傷害你 
（一如我控制不了我的潛意識）
你以更狡黠殘酷的方式回報
因為演化一向是以死亡來驅動前行的
生命更不被允許親愛或原宥他的仇敵

……於是，
在二○○三年的春夏之交
戒慎而自私而且健康的我們紛紛戴起了口罩
身邊的人有些倒下有些死去
我們知道那是因為你，ＳＡＲＳ 
－－在億萬年演化的ＤＮＡ長河裡
這些可數的死亡可說是微小但必須
然而我們的初逢，卻命運性地改變了我們從此的行路
像初戀的傷害那般永遠深深烙印了
我們尚在襁褓
卻已風霜的進化－－我們選擇了
人
身 
作為我們DNA的載具
因此我們還要繼續成家立業娶妻生子下去
我們因此流下宿命不償的眼淚
我們也因此學會戴著口罩哼唱時光之歌

想像ＳＡＲＳ是豆芽菜般的音符顆粒
在呼吸間被我的唇齒溫柔吸入
又被我的肺葉和聲帶高吭吐出
口罩下我嘴角不被察覺地
對命運的微笑…………………

∼2003.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