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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灣科幻文學簡史

 

 呂應鐘發表於福建社會科學院台灣文化研究中心之台灣文化學術研討會之論文

前言
 
 科幻小說是科技文明下的產物,也是十九世紀末才出現的文學型態,它在正統科學家看來,卻是不科學的作品;在文學家看來,並不能算是純文學。但它能在歐美大為流行,原因相當簡單,因為其本質上就是時代的文學。它不僅觸發人類的想像力,更造就不少日後的科學家,因為以前科幻文學中的死光、原子彈、月球火箭等都已成為事實,誠如艾西莫夫所言:「科學小說預測的只是似乎合理的科學發現,它可以說是科學家的溫床。」
  《未來的衝擊》作者杜佛勒 (Tofflur) 說過:「科幻小說是未來學必修的第一課。」
  因此,我們應該仔細來思考科幻文學的地位,肯定它在文學上的價值,而且應該適度地發揚它。
  誠如科幻作家克拉克所言,它是一種無害的幻想,不會引導人們誤入歧途,不像脫離現實的文藝小說,也不像不俠不義的武俠小說,科幻文學能反映一個國家的科技水準,也能引導人們的科學思想。

科幻文學有提倡的必要
 
  在二十世紀末的今天,地球上的科技發展已到達極高的境界,然而,人類的精神文明卻無法並駕齊驅,科技和人文間的隔閡愈來愈大,迷失的人類愈來愈徬徨,傳統的文學已無法滿足人類的心靈。尼采早就說過「上帝已死」,而今天,我們可以說「文學已死」,傳紀文學型態,不論是小說、散文、詩等,都淪為純藝術作品,人類的眼光不再侷限於男女之情與悲歡離合,而將眼光從狹小的地球望向太空。
  就在人類的心靈由地球擴向宇宙之時,科幻文學遂自然而然地誕生,理由無他,科幻文學是唯一結合二十世紀科技成就與文學意境極至的產物,它是時代的文學,不僅表現出人類文明的特質,更涉及人類的未來前途。
  美國著名天文學家卡爾沙岡 (Carl Sagan) 表示,對人類而言,科幻小說的最重大意義也許是對未來進行試驗及探討其他命運,並試行減低人類對未來情況所感到的震驚。
  他又說,科幻小說所撰寫的未來文化,可能在使基本社會變化成為事實前擔任一個很重要的角色。
  科幻小說和科幻影片一樣,在歐美各國,如雨後春筍,近幾年來,每年出版的科幻小說達五百種以上,令人目不暇顧,而大學甚至神話故事,不是狂想曲,不是胡思中學都設有科幻小說課程,各圖書館設有科幻小說專櫃。
  科幻小說也能從低趣味讀物堂堂成為學術讀物,是任何人始料未及的,最大的原因,應該是它具備了「未來歷史」的本質,它不是亂想的產品,也不是刺激性的大眾化科學,科幻小說是真誠地對未來的變化做戲劇性的揣測。
  也的確,科幻小說已一改過去的風格,它除了有驚心動魄的情節、曲折離奇的冒險外,更有令人深思的哲理存在,像數年前的「浩劫餘生」到最近的「第三類接觸」、「異形」、「星際爭霸戰」等,雖然製作方針不同,表現的方式也不同,但都存有值得我們仔細思考的問題。
  科幻,已開始步向另一種嶄新的奇幻世界,來編織對未來世界的寄望與啟迪,而且,唯有它才能架起文學與科學這兩種文化間的橋樑,使人類驚覺到事物不會一成不變,也提醒我們宇宙中衣帶許多未解的問題,告訴我們地球太小了。
  然而,談到科幻文學,不得不令人想到文人對科學的誤解,這也是一般人對科學的誤解。造成文人對科學的誤解,可能有兩種原因,第一是科學家所研究的理論,外行人看不懂;第二是文人的數理基礎不夠,乾脆不看。
  於是文人認為科學破壞美感,但仔細想想,文人所謂美感是虛幻的,倒是科學創造出許多新的具體的美感來增進人類文明,這些美感在未實現之前,已在科幻文學中出現了,那就是新的社會秩序,和生命存在於宇宙中的意義。
  一般小說大抵是由人的七情六慾所引發的故事,不論歷史小說、武俠小說、偵探小說、文藝小道統統如此,它所涉及的是「我」與「他人」之間的關係。
 而科幻小說所涉及的是「人類」與「宇宙」之間的關係,它提供了未來文明發展所可能遭遇的問題,因此,科幻文學不僅有它存在的價值,更有大力提倡的必要。

台灣科幻文學的簡程
  「科幻」二字何時出現於台灣,已無從查考,雖然 1956 年時作家趙滋蕃先生就發表過《飛碟征空》、《太空歷險記》、《月亮上看地球》三本科學小說,但能不能歸入科幻,仍然未有定論。到了 50 年代後期,香港的倪匡開始寫作科幻小說,以衛斯理為男主角,雖然極為豐富,但有人認為「科」的成分不足。
  直到 1968 年底,中國時報刊出張曉風的〈潘度娜〉,接著黃海先生在同年底中華日報上展開一系列以太空冒險旅行為背景的小說。次年,張系國在純文學上發表〈超人列傳〉,台灣的科幻領域才揭開序幕。
  但是當時幾位作家都未使用「科幻小說」之名,而是以文藝小說方式發表這些作品。到 1976 年 10 月 2 日,筆者在中央日報上提倡用「科學小說」來涵蓋此類作品,然而,吳望堯先生發表一系列科幻新詩之後,「科幻小說」四字似乎無法包容新詩與散文之範圍,再加上近年科幻電影及電視大行其道,筆者遂在 80 年二月出版《科幻文學》一書,首先提倡「科幻文學」與「科幻藝術」之名詞,並在當年四月一項科幻座談會上呼籲成立「科幻文學協會」,其內涵包括:

科幻文藝

科幻文學:

小說、詩、散文、評論……

科幻藝術:

電影、電視、漫畫、插畫……

 1983 年五四文藝節前夕,聯合報舉辦「科幻座談會」,與會人士對「科幻小說」的定義獲致結論,咸認給予廣義的概括,包含科技及幻想的,舉凡科學小說、幻想小說、超現實小說、科學幻想小說等均統稱「科幻小說」。
  依此定義擴充至其他領域(新詩、散文等)。我們可以說「科幻文藝」為二十世紀的時代文藝,實不為過,但在台灣,參與的人太少了。
  迄至目前,可以數得出長期寫作的科幻作者不超過十人,張曉風雖然發表過三篇科幻小說,但她並非專業科幻作家。出過創作科幻的有倪匡、張系國、黃海、呂應鐘、黃凡、張大春、葉李華、葉言都、平路、後人等人,另外李頎出過《桃花源》一書,並未再寫作科幻小說,王凱竹為國家書店科幻業書 24 本的譯者,並無創作作品;方以庸譯過《超時空之戰》;後人為留美科學家,寫作科幻為難得的成果,作品極少;張系國創辦的《幻象》雜誌季刊,為台灣科幻界留下歷史足跡,但是由於銷路有限,始終叫好不叫座,已經停刊了。
  因此,在台灣真正數得出的長期科幻作者大概只有:倪匡、張系國、筆者呂應鐘、黃海、葉李華、張大春等六人而已。
  當然,在《明日世界》譯介科幻理論與藝術的王長洪及彭廣揚二人,相當賣力,對台灣科幻之提倡,功不可沒。其他如出版一期《科幻文學》的張之傑、發表〈高卡檔案〉的葉言都、發表〈無窮的延伸〉的鄭文豪、發表〈圖來世〉的李敬、發表〈兩極〉的許薌君、發表〈星球紀事〉長詩的陳克華、發表〈狄布族〉的李赫等人,也都是台灣科幻文學發展過程中,不能忽略的作家。
  綜觀上述等人的作品,題材仍離不開西方科幻小說的領域。
  在科幻藝術方面,數年來只有林崇漢與蒙傑二人孜孜努力。林崇漢的作品常見於中國時報副刊,雖為科幻,都極富東方人文色彩。蒙傑的作品散見於《幼獅少年》,其代表作為中正航空科學館販賣的科幻大壁畫,走的路線是太空場面。
  1981 年台灣時報副刊主編周浩正先生邀請筆者籌劃「台灣科幻小說大展」,參展作家咸認為科幻文學要在台灣生根萌芽,必須使之具有本土風格,不應沿襲西方科幻的風格,因此在「科幻本土化」的理念之下,筆者發表〈星劍天涯〉、〈龍星傳人〉、〈曠古遺音〉等作品,張系國寫作《五玉碟》一書,黃海也審慎地探討人類前途問題,展開《文明三部曲》寫作工作。
  科幻文學已逐漸成為西方社會文學主流,科幻電影也取代了災難片而大行其道。反觀國內,科幻作品(包括小說及電影)一直未受合理的重視。
  社會忽略了科幻對科學發展的重要性,主要原因有二,首先是人民觀念保守和寫作人才缺乏,關於觀念保守方面,由於傳統「不語怪力亂神」,導致無法接受超越現實的科技觀念,使科幻一直處於被藐視的地位,而科幻電影被視為是騙小孩子的電影。
  寫作人才的缺乏是其次的問題,台灣雖有許多科學家,但未能像國外一些科學家兼小說家一般,致力於科學的通俗寫作,常見的只是科學論文的粗淺化,更談不上由他們寫科幻小說了。
  而且,少數學有專長的科學家,大都忽視科幻小說的幻想產物(雷射光、太空船、火箭、電視等)在日後都成為事實,他們一提到科幻,就冠以「不足為取」、「胡思亂想」的評語,所以科幻觀念在台灣一直乏人提倡。

提倡科幻的方法
  有若干科幻作家認為勤寫科幻作品,就能夠使台灣科幻風氣興盛,這是不對的,筆者認為光是創作,或光是翻譯,並不能使一般人產生科幻觀念,進而培養興趣,蔚為風氣。
  要使科幻在台灣生根茁壯,使讀者能擁有科幻素養,進而眼光望向未來,必須先由介紹科幻文學著手,換言之,先闡明科幻文學理念,使社會明瞭科幻的重要性,明瞭其時代意義,方能激發大家的興趣。
  大專院校學生對科幻已不再感到陌生,由於太空知識的不斷灌輸,對宇宙的神奇愈來愈感到有興趣,加上不明飛行物體呼之欲出的熱潮,連一般人也察覺到必須用全新的觀點來看宇宙,因此,科幻的地位在人們心目中提高不少。
  雖然許多有心人士想在台灣大力推展科幻,但限於人力、發表園地、經費等種種因素,始終無法成立有組織、有系統的科幻研究團體,這是令人相當遺憾的事。
  科幻已不再是不登大雅之堂的理論了!為了適當推動台灣已有的科幻風氣,也為了彌補有心提倡科幻人士的遺憾,我們必須將科幻作正確而有系統的介紹,更進一步,培養台灣科幻寫作人才,將台灣的文壇帶向全新的領域,讓社會對科幻有個正確的概念。
  要做到這些目標,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在大學裡開授科幻文學的課程。
  這是空前的構想,也是台灣的大學教育的創新與突破,如果能做得到,將使修過「科幻文學」課程的學生在思想上與人不同,在分析上井井有條,在解決問題上面面俱到,而且對未來會抱著極為樂觀的態度。
  因為「科幻文學」具備了科學基礎和文學造詣,再加上個人的超常想像,孕育出全然不同的境界,無怪乎英國劍橋大學天文學教授霍爾 (Fred Heyle) 說:「將來最高級的寫作亦須在科幻小說中發掘。」
  撇開文學傴中文字優美的問題不談,因為這個問題完全取決於作者本人的情緒和修養,和他所採取的形式無關。任何文學的問題所在就是「境界」,即使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作品,所探討的都是墨守在一種人類在命運中掙扎的主題,任何嚴肅的文學作品,不管是古典的或現代的,都墨守成規,除了科幻小說之外,沒有一種文學作品對人類在環境中所負責任的重要觀念,作過嚴肅與審慎的討論。
  所以,在大學開授「科幻文學」並不是匪夷所思的念頭,而是對人類整體文化發出關注的呼籲。
  無法否認,指導世界迅速變化的原動力來自知識的取得,而使知識化為進步的事實卻依賴無窮的想像。在過去五十年內,差不多所有重大的科技成就,均為科幻作家所預先想見,而今日科幻作家所描述的「虛構」事物,在未來極可能成為事實。
  我在 1980 年代就提出這個構想,柏楊先生在中國時報副刊上稱這是我國當時石破天驚的看法,可惜時至今日尚未實現。
  為了融合科幻文學的上述三個特質,及適應一般大學生普遍程度,必須設計一套有系統而適合國情的課程,它不針對理工學院開設,而是針對各學院有興趣研習科幻的學生開授。所以理想的「科幻文學」課程,在縱的方面:

原則:

一學年四學分,每學期二學分。

方式:

上學期:

基本科學概念、科幻發展史、寫作理論與技巧。

下學期:

科幻作品研析、習作練習、習作與研討。

 在橫的方面,是隨時配合科幻電影、電視的放映,做集體觀賞。另一方面視最新太空科學發現或其他相關科學的突破,做詳細的解說,提高學生實質的科學知識基礎。
 在「基本科學概念」課程中,可選取國內外傑出的作品為教材,如艾西莫夫博士 (Dr. Isaac Asimov) 的 "View from a Height" ,這是艾氏以其智慧所撰述的一本介紹生物學、化學、物理學、天文學各領域知識的書,不是專為科技人士寫的,相當適合科幻寫作者做為訓練自身科學基礎的讀物。
  另外,報章雜誌發表的科技新知也是相當好的科學知識來源。
  「寫作理論與技巧」課程可採用國內已出版之小說寫作法等書籍為藍本,加入科幻素材。譬如純文學出版社「小小說的寫作與欣賞」就是可參考的寫作入門書,當然,有些出版社也有極佳的寫作理論書籍。
  第三階段的「科幻作品研析」就必須大量閱讀科幻小說,集體觀賞科幻電影,然後由教授主持討論會,每位學生均須提出心得報告,共同討論,以收增進科幻見解之效。
  「習作與研討」是全學年末期的重要課程,在此期間須規定學生每半月提出一篇科幻習作,再由教授利用課堂做整體指導,期能培養出科幻寫作人才。
  「科幻文學」的開授將會引起其他大學的注目,一方面是因題材的創新,另一方面由學生平日傳言中可以知道科幻文學課程不是枯燥的,而是所有大學課程裡最動人的課程,定會引起他校有心人士的注意。
  雖然大學開授科幻文學的可行性如上所述,但師資問題不能忽略,因為此課程不是一般教授能教的,不論是物理教授或文學理論教授,都不是理想人選,因為,一般教授未能真確了解「科幻」為何物。
  理想中的「科幻文學」教授必須有科學知識為背景,在寫作上有專長,亦即,科幻文學教授是既能科學又能文學,更重要的,須具備包容傳統文化與未來文化的風範,思想要新,學問要博,並且能寫科幻小說。
  另外要找二到三人為輔佐,他們必須能寫作科幻小說,在文學寫作理論方面有精闢的認識,最好是已時常發表科幻小說,或是出身生物、醫學科系者,因為這些人選對科幻文學的提倡幫助很大,可以由科幻文學教授視合適時間邀請他們對學生做專題演講,以收宏效。

結語
  一般小說涉及的只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範圍有限。而科幻小說涉及的是人類與宇宙的關係,實在有其存在和提倡的必要,因為它所預見的未來,正是我們文明發展所可能遭遇的問題。「科幻文學」將在未來開花,正代表著若干有心人士的遠見,可惜卻仍未受大眾熟知。
  我們應該痛心,胡思亂想遠離現實的武俠小說和奇情艷遇的愛情小說擁有廣大的讀者,而對人類未來引頸展望無害的科幻小說卻未能成為風氣。
  只要能在大學開授「科幻文學」課程,並經常舉辦科幻座談會、研討會,相信定能開創一條坦道,使大家體會到科幻的重要性,久而久之,科學風氣也會提高,對國家建設不無助益,對社會民心會有改革。
  現在,是我們為「科幻文學」舖路的時候了。

後記:

1. 北京師範大學於 1992 年開有科幻小說課程,由講師吳岩執教。
2. 四川成都《科幻世界》雜誌發行量已突破十三萬份。
3. 本人於 1993 年在《科幻世界》設立「年度科幻文藝獎」,每年提供獎金。
4. 1993 年福建少兒出版社出有《台灣科幻小說大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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