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新客星站首頁  德先生•賽先生•幻小姐

 1982年文藝節聯副科幻小說座談會


[上一頁:國內科幻小說的發展] [回目錄]

•第六議題•科幻小說的思考和試煉

戴維揚:
  就理想世界言,基本上我覺得中國是個比較強調「政治」(指管理眾人的事,不是Politic game)的國家。所以我國的科幻小說,神話人物經常是玉皇大帝和下統的文武百官,我們的「神」每一個都封個一官半職。基本上我們的意識型態裡相當重視孝子賢孫們以孝治天下的抱負,由此看起來是井然有序的世界。我們的神話系統也是一樣。有時也有小插曲,上面雖有玉皇大帝,下面孫字輩的就出了個孫悟空,他要大鬧天庭──憑什麼他姓孫?他也要找個一官半職,所以給他個弼馬瘟。後來他發現這官太小了,微不足道,要造反。這是中國人的寄託,希望能人人變成「齊天大聖」,做聖還不夠,要做大聖。中國另一個神話觀念也很重要。中國人好「補」,什麼東西都要補,這樣就缺乏創造論的衝勁。我們的神話開始是女媧補情天,我們是從既有的世界來看中國的整個民情,我們看到的是這種缺了一塊,把它補起來就是了。所以中國人覺得五行運轉裡欠缺什麼就補什麼。中國人現在面對科技的壓力也想進補解決,惡補一下。身體不行要進補、學術不行要惡補,「補」的觀念我認為在中國是相當原始而流行的。女媧補情天的故事在紅樓夢裡是一個相當重要的觀點。在猶太、希伯來的文化裡,神話的理想開始是個「樂園」,起初神創造天地。希伯來文聖經,第一個字就是「創生」,由此可知猶太文化起源是強調創造論,往外發展開創一個新天地。後來伊甸園失落了,這個失樂園的觀念變成在基督教思想很重要的浪子的故事。舊約亞當夏娃被趕出伊甸園,後來在新約裡樂園再現,到啟示錄就實現了新天新地。他們認為人類墮落的原因是吃了分別善惡的禁果,人類樂園滿植生命樹。為此,啟示錄最後是以生命樹結束,此樹帶來享受,是一種分享。此中含意繁多,只談這一點。
  希臘的神話有個奧林帕斯山,那山的精神就是現在奧林匹克的精神。在那裡他們神話的三代殘殺,是由第二代巨人國把第一代能殺的殺、能砍的砍,你有暴力就什麼都可不顧,儘管使出。第三代宙斯又把能關的關、能宰的宰。那是一個永遠求新、求突破的奧林匹克精神。
  從三種神話的源頭看這三種文化,我不願說那個好那個壞。身為中國人我們要做一個比較,這是一種比較神話,我們的神話世界大部份是個安樂園。我們現在已經面臨著無窮的創新,浪子也已經開闢了一大片世界,已經侵略到我們瑤池、天台。我們身為中國人應該深思熟慮,對我們民族的精神,應該如何推展,我想這是我們當代寫科幻小說的作者應該思考的問題。

楊萬運:
  戴教授提到「補」的問題,的確是很典型的中國問題。譬如機器壞了,外國人一定拆開來看什麼地方不對,就徹底改良、重做。中國人則猜想大概壞在這個地方,弄一下,如不對,再試一下。基本上我們的科學為什麼不發達,可能就是我們的想法不太科學、不太有系統,什麼地方錯了就去補它一下,不把根本找出來。
  將來我們可以發展我們自己的科幻小說。譬如中國人有中國畫特殊的樣子,張大千有的畫我很喜歡,因為他把中國畫的老枷鎖脫掉熔入西洋畫的一些長處,成為他自己形式的中國畫。又譬如席德進的畫:他把西洋畫中灌入中國精神,出現了他的西洋畫。如果我們能回家仔細想一想中國精神是什麼?我現在臨時來想,我會想到「家庭觀念」,如我們寫一中國家庭的太空經驗也許就成了中國科幻小說。科幻電影中常講到很多有趣的問題解決的方法,例如有一部電影,好像叫「Spy Bean Land」其中談到人口過多的問題,人過多最後就把死人壓成藥丸給活的人吃,死的時候在房間聽音樂,讓音波把人殺死。我們中國也可能有很多特殊的問題,(在思想上或傳統上),是否可以在解覺我們自己的問題上用同樣的方法來創造我們自己的科幻小說,也許這也是一條路。

鄭文豪:
  說到科幻的精神,我想我從自己周圍的環境看比較具體點。
  我在東吳大學,我看到我的同學。人家說台灣學生都得近視眼,我想在大學生很多真的是「近視眼」,眼光很低,他們只能看到考托福、考GRE、出國、獎學金,他們只想到自己的未來。我想每個人都有他的未來觀,可是如果知識份子的未來觀只局限於他自己,這是很可悲的。他並沒有想到更高層次,想到社會,想到這個世界。
  我想所謂的科幻精神,可以說是戴個「遠視眼鏡」矯正患有近視的毛病,或戴個「望遠鏡」。知識份子如果都是近視眼,那是很可悲的。

戴維揚:
  寫小說很重要的就要有觀念,寫得好的例子有 Voltaire 從比較觀點寫,他叫 "micomicas",後來在同一時代,英國的 Swift 寫了「大人國」、「小人國」,我們現在一方面要用望遠鏡看外太空,一方面用顯微鏡來看內太空。

黃海:
  我當初寫作也是基於這種對未來的看法。我們今天看過去,就等於未來看現在一樣。我們今天看過去不對的地方,也許我們用未來的眼光看現在,現在是不對的。人常常有自以為是的觀念。從天文學的觀點也是一樣,從前我們以為太陽系,地球是宇宙的中心,後來以為太陽才是,慢慢不斷在改變,把人的自傲心慢慢消除了。所以從未來的觀點來看現在也許是比較超然的觀點。我當初寫作科幻小說,也是基於這種想像。
  好像中國人比較著重實用,李約瑟的「中國科學文明史」最後得到的結論是,中國人太注重實用了,西方人注重好奇,這是民族性的不同。所以西方的科學慢慢的超越我們。
  科幻小說可以前瞻未來是它很大的使命。它也許可以幫助我們把未來沒發生的事先設想到了種種的困難。我們居住在台灣的中國人或多或少敢覺到精神的壓力是不可避免的。從鴉片戰爭,歷史演變,一直把科學視為奇技淫巧,如「浮靈記」中的人看到輪船就從馬上跌下來,這種種因為西潮的衝擊,中國的觀念不斷的在改變,不斷的接受挑戰。我們今天應該面對這些挑戰,不斷引進西方的觀念,融合我們自己的觀念。

黃凡:
  鄭同學提到高級知識份子「近視眼」,一般中級的知識份子,職工教育培養出來的這些人,我給他們一個名稱叫「科技青年」。他們不是「科學青年」,他們一般有「創業」精神,沒有「創造」精神。他們下班之後照樣到廟裡燒香,迷信充斥,他們最喜歡的讀物是算命的,姓名筆劃學之類的。這種現象在高級知識份子也逐漸普遍了,這就是我們缺乏科學的前瞻精神和創造精神,這問題非常嚴重。我們現在喊的口號,什麼突破工業瓶頸,什麼進入工業大國,如果不從基本精神著手,而且又有那麼多傳統包袱,就是白先勇說的「文化老頭」傳統包袱,不知道台灣未來前途是不是樂觀?

張系國:
  大家都發表了很多很有價值的意見。稍微歸納一下,一個就是戴維揚先生提到「進補」的觀點,我想這非常的重要。我們在中國神話裡已經看出一種妥協性,都是要修理一個既有的東西,然後把反叛者也軟化。我常常舉的一個例子就是「愚公移山」的例子。表面上是個成功的例子,愚公移了山,但是我們仔細探討神話的內容,他並沒有把山搬掉,後來是上帝命令力士把山搬走。這是統治階級玩弄一種遊戲,你們反叛,好,封你孫悟空一個弼馬瘟,你不反。愚公你要搬山不得了,我妥協一下把山移一移。這種妥協性非常可怕,就是柏陽說的「醬缸文化」,大家在裡面攪和。剛才鄭文豪提的近視性,黃凡提的迷信命運,這非常普遍,我起先以為只有演藝人員,現在卻是大多高級知識份子、中級知識份子迷信命運。所以在這方面講,我們應該要有不妥協的精神、反叛的精神來突破和稀泥、迷信命運的作法,這都是相連的。研究神話的朋友,也應該把這一點挖出來。
  另一方面講,我們的文學和神話裡,也顯示出理想世界的精神。我常常用「美麗的小世界」這個字眼。從水滸傳、紅樓夢裡表現出來,這是好的一面。從西方的理想世界看,我們的理想世界很樸素,就是這麼個小國寡民,大家講情講義就好了,這是我們中國人的基本理想。從我們百姓的觀點看,我們是要突破這種妥協性,發揚我們理想世界的精神。
  這篇紀錄在五四發表。五四就是中國的文藝復興,最重要就是把藝術、文學、科學綜合為一體,是兼容並包的。我們現在說文藝興,絕不是弄幾個文化老頭在那邊就成了,真的需要一個新的突破。所以我們提倡科幻小說,提到不妥協、突破性非常重要。
  我們希望報紙設立科幻小說獎,分成一類,大家應該都十分贊同的。創作的盡量創作。文學批評的把從前文學的幻想小說、科技小說整理出來。我們創作的雖然有點悲觀,但這種悲觀是應該的,我們不應該跟現實滿足,應該突破和稀泥、短視的看法。

戴維揚:
  文藝復興這個字有很意思:「新生」,意味著生命本身有如小說,是一個大的union。世界是universe(因為科幻很強調 universal),universe這個字很好玩,是「Uni-verse」 (一首詩)。所以我希望我們的科幻小說像一首詩一樣。今天重新成長,是一個嶄新的起步。我們從五四到現在,舊五四那一套覺得只有往西方去挖的觀念該「下半旗了」!我覺得我們這一代已經覺醒了,經過一甲子之後,我們不僅僅學習西方的科技,我們也要強調我們中國固有的文化,如此才能有一個新的發展。新的五四不僅是有「賽先生」、「德先生」,我們希望還有「幻小姐」。「賽先生」,是個硬性的科學頭腦;軟體的「幻小姐」,是一個重新生長的五四,這位小姐比較更富時代的意義,也就是我們今天最後所談的科幻精神,希望我們能帶給這一代新的生命、新的形象。

黃凡:
  我們一開始就給科幻小說下定義,可以包括「科技小說」和「幻想小說」,中間是「科幻小說」。「科技小說」的任務,我們剛才強調科學精神這方面。我覺得,「科技小說」是提倡我們的科學精神,「幻想小說」是提倡我們的創造精神。這應該是很重要的五四精神。

[結論] [回目錄]

摘自張系國編《當代科小說選 II》,知識系統 (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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