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憾•747

 

  你說你愛上的是一隻鳥,也許還是隻候鳥。

  你說你愛鳥,愛她的輕盈,愛她的玲瓏,愛她如水晶清亮的歌喉,愛她依偎在你掌心的那份溫柔。你的雙眸亮了起來,是的,我可以看見你眼中有微溫的情意燃燒著。我聽見你磁性的聲音說,你愛撫摸她又軟又滑的羽絨,感覺她那微帶驚怯的顫動,經由指尖傳導到你的心房,讓心房裡的漩渦擴張開來。你愛她的聰明、她的頑皮,還有她和你玩過的許多小把戲,你愛她一切的一切--可是,她卻總是令你感覺捉摸不定。
  她愛飛,飛行是她生命的精華,是她賴以存活的能源中不可缺少的元素,她自然不願,你也就不忍在她身上加以任何束縛。別說抓不住她,經常連想看她都看不到--你眼中的光芒黯了下來,輕歎著說,這是所有屬於鳥的特質裡唯一的遺憾。

  聽到你對心愛的鳥兒如此深情的傾吐,我無疑是感動的。
  我不是鳥,更不是候鳥。
  鳥憑自己的意志飛,想飛到哪裡就飛到哪裡,只要你呼喚她,她就會回來,停在你肩上,挨擦著你的面頰,偶爾輕啄你的耳垂或嘴唇;她懂得的,一種無形的牽引已羈絆住她的心。至於候鳥,雖說是身不由己,季節到了,她一定要飛,只因血液中流動著某種叫做「漂泊」的物質。但如果你願意等待,明年的這個時候,只要她安好,你能確切知道,她一定會回來,再陪伴你一個季節。
  然而,我不是鳥。

  不如說你愛上的更像是一片雲。隨著風,不自主地跟著飄盪,你抓不住她的速度,也難以得知她最終的歸處。雲的逍遙自在,全是人們的誤解,她是風最服從、最聽話的女奴:起風的時候,即使她心有所繫,她也不能留下;無風的時候,即使再不喜歡她所在的地方,她也不能離去。
  她曾經想過,用心去盛載些什麼,但情之一物太重,她如何能負得起?你只是抬起頭,望著她遠去的方向,感歎她為何如此無情,但你可知道,在你面前的地上,她正用她的影子,她的心,淺淺淺淺地吻著你的影子......
  變幻無常的大氣層使她變得難以理解,她能告訴你的,不外是「或許吧」、「不一定」、「我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
  也許有一天,她的樣子變了,你不會再認得她,也不會再喜歡她;再想一想,也許有一天她消散了呢?也許有一天她沉落了呢?那是誰也不能預知的啊!

  所以,你不該愛上一片雲,還頻頻問她的去向。

  窗外的雲被飛機引起的氣流衝開,四下逃逸,我看見雲朵,雲朵也看見了我,我們彼此交換會心的微笑。僅有的問候便只是匆匆一瞥,我們在微笑之後道別,一如經常見面卻不曾熟識的同類。
  從高雄飛往香港的747廣體客機裡,我寫下這些文字,寫給你,也寫給我自己。我的筆下沒有淚水,也沒有歎息。
  飛機急速下降,是該收拾隨處飄游的心思了,我想。
  於是,我放下筆,抽出口袋裡的竹梳,梳開髮梢的糾結,也梳開旅行的疲憊。我掠了掠長髮,有香氣飄散出來,也感覺殘存在髮間那些夢的片段,隨著依依不捨厚實手掌的撫觸留下來的餘溫,在空氣中逐漸昇華

  一陣震動,一切的事物,一切的心情,都落在該落的地方。

  該下飛機了。
  一直都是一個人飛的,在人群的潮湧中,獨自進退。
  旅客興奮的心情、緊張的心情、期待的心情、不耐的心情,全然與我無關。對我而言,不過是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旅行的時候,彷彿是彩色影片裡一個黑白的人物,我的心情平靜,平靜得如此突兀。
  香港並不是我此行的終站,幾個鐘頭之後,我將會登上另一班飛機,往地球另一個角落的某個城市飛去。那麼,再下一站呢?我現在無法告訴你,因為我也不知道。

  別再問我,究竟要往哪裡飛。

 

【不曉得哪年哪月寫的,紙張都泛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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