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新客星站首頁  德先生•賽先生•幻小姐

 1982年文藝節聯副科幻小說座談會


[上一頁:幻想小說與科幻小說] [回目錄]

•第四議題•神話與科幻小說

戴維揚:
  「神話」這個字是從希臘文 muthos 而來,亞里斯多德在 Poetics 書裡提到,小說或文學一定要有character 和 muthos;此後的評論家大家爭論得很厲害的問題是小說究竟應該看重 character 還是 muthos。 Character 我們譯為人物。沒有人物很難產生小說。國內一直沒好好地介紹這兩個字希臘文本來的意思。
  Character 這個字俗稱「性格」,chara 是雕刻的意思,一定要經過斧鑿雕塑,所以每個人物出來都有個性。Chara 還可做為快樂的意思,就是在雕刻中尋求快樂。卡謬後來寫的 "The Myth of Sysiphus" 他在苦難中的堅毅豪氣看出他的快樂,這是人性的尊嚴。國人強調character ,可惜國內我們好像人物的雕刻不往這邊走,我們希望是「白玉」,嫩嫩的白玉,而沒有像米開蘭基羅,由蒼莽的大塊石頭雕刻出來的巨像。
  神話 muthos 這個字,英文後來譯為 plot(情節)。一個文學、小說如果沒有情節就沒有骨架。沒有血肉之體,就沒有神話。我寫過一篇「話神話」文章提到神話不同的層面。我在裡面提到路益師有一篇文章叫 On Myth(論神話),和亞里斯多德不一樣。亞里斯多德研究所有可讀到的希臘悲劇,歸納寫成 Poetics ,他的方式是歸納法。路益師比較強調演繹法。他重視 muthos,他給 muthos 幾個必要的條件,第一:神話是人類信仰的共相;第二:這種心靈的活動是思想的具象體現;第三:一定是客觀永恆;第四:是超自然的意象,最近這一派的文學批評家像Harold Bloom寫了幾本書,都從這觀點寫布雷克;第五:是嚴肅的;第六:是虔敬的。換句話說,他的出發點是由宗教信仰出發。
  神話就相信的人而言是他的信仰;神的話,是道;不相信的人看成胡說八道。神話的應用很廣泛,她幾乎和每門學問都牽上關係,現代佛洛伊德以神話解說他的「性」心理學。史學家吉朋和湯恩比,都創造了一套 metahistory (歷史的神話)。吉朋的「羅馬興亡史」為什麼出名?基本上他是以神話的架構寫的,後來容格Carl G. Jung從基型archetype 來解釋神話,認神話為人類「集體的潛意識」。社會學家孔德Comte 用神話開創社會學。文學家更多是從神話出發。民俗文學,毫無疑問也是植根於神話。格林兄弟Grimm Brothers寫了許多格林童話。近來二十世紀文學又回溯到神話找靈泉。本來十九世紀認為應重寫實,近代從存在主義的大師提倡之後,又開始回到希臘、希伯來的淵源。我希望我們中國作家寫小說,也能回到中國古早的神話去找我們的根。所以我剛剛才問黃凡,他的「零」藏有多少中國神話?我剛才看了一下有希臘的神話,好像沒看到中國神話。我覺得,我們要中國的科幻小說發達,大可借用中國的神話,這樣比較能接上我們的傳統,這是我的盼望。

楊萬運:
  談比較神話的問題,Father Deeney寫的「Conpereter of Literature」就講神話是研究文化很重要的工具,從神話可以看到他們的民俗、歷史以及心理的背景。
  科幻小說有時與歷史中神話的關係非常密切,威爾斯W. G. Wells就是一位歷史學家,他寫的宇宙戰爭「War of the Worlds」、隱形人「The Invisible Man」、莫洛博士島「Isle of Dr. Moreau」等科幻小說很多是從不同的歷史神話觀點來寫的。

張系國:
  這裡我想先補充一下,剛才提到艾西莫夫的「帝國三部曲」,事實上就在寫「羅馬帝國衰亡史」,從吉朋的書得到靈感。事實上我們提神話,歷史是不能忽略。我們中國的作家,我們中國的歷史,我們中國的神話,恐怕也是不能忽略的。

鄭文豪:
  牽涉到歷史、歷史神話、歷史哲學,黃海先生是學歷史的,他必定有特別獨到見解。
  科幻小說就是現代人的神話。「星際大戰」的導演盧卡斯說:現在美國年輕人沒有神話,他拍這部電影,就是要為美國年輕人編一個現代的神話。神話事實也是人心靈對宇宙的寄托,如果科學性太重變成機器人,完全理性化,不是真的人性。有些感性,軟的東西就是神話。科幻小說的目的也是在這裡。

黃海:
  我很慚愧,過去創作沒有想到把科幻和中國歷史、神話結合在一起,很感謝今天給我一個新的方向。我過去一直覺得科幻小說類似未來的文學,或是近乎成人的童話,是種很粗淺的概念。我想重視中國歷史、神話是我們將來從事科幻小說創作的方向。

黃凡:
  戴維揚先生說「神話」信的人就是神的話,不信的人就是胡說八道。不過現在有很多改革教會、教會革命的問題,他們把神的精神完全去掉了,變成了人文精神。這種觀念演變出現在科幻小說家,像馮內果製造許多基督神,有些基督神的地位比人還低,這可能就是現代人的神話。

戴維揚:
  黃凡先生說得很好,神話變成反神話,變成子虛烏有的「烏托邦」,再變成反烏托邦的虛無神話。Utopia,先是聖經的伊甸園、柏拉圖的「理想國」、摩爾 (Moore) 的「烏托邦」,現在成為歐威爾的「禽獸圖」。現在文學經常是 disillusion ,本來神話很強調 illusion,很強調積極的幻想。人類在二十世紀經兩次世界大戰,幻想成空,十九世紀大家喊了半天科學萬能,到二十世紀末期發現科學可能毀滅性比創造性更可怕,可說是犯了科學無能症。系國兄過去曾強調「Small is Beauty」(小亦美哉!)這種世界也在現在西方的科技小說、科幻小說出現。像克拉克的「We'll Never Conquer Space」,像一位麻省理工學院教授Victor F. Weisskopf 他寫的「The Limits of Science」。換一句話說,現在經常是「反」科學全能的角度看科學,不再拚命的往前衝。我們應該靜下來思想,不要盡往太空去,全球人類盡往知識去拚命可能變成知識爆炸,那將是一顆定時炸彈,很危險。知識本是一顆「禁果」。
  現在神話很多談到另一門新學問,「末世學」(Eschatology),談到未來世界的末日來臨的光景。以前的人想的是明亮的明日世界,換句話說想的是滿天星斗的世界,現在很多思想家想到明日世界可能不是燦爛的,反而是極端幽暗,暗無天日,這是神話演變的歷史。在西方神話,最早是原始多彩的神話,後來變成寓言的世界,然後變成小說。所以我認為小說是神話新形態,現在又變成一種科幻小說,再下來是燦爛的明日的神明小說,還是黑暗的地獄鬼怪小說?我不知道。我想有待於作家的心靈活動,是創發警世的慧言,還是再製造一點人類的謊言。神話到現在,從時間來看我想海德格有一書叫 Sein und Zeit (Being and Time),在時間方面他將特別強調「神話」的功能,muthos不該變成虛無縹緲,而該是可實現的logos 。從空間來講,很多人往外太空去,而忽略了內太空,在人類心靈裡內太空很複雜,也像銀河一樣有數不盡的故事。我想不論如何,人類應該關懷心靈的內太空。

楊萬運:
  Voltaire講過一句很有名的話:「如果沒有上帝,人也要創造一個上帝」,人們常需要有一寄託,一個上帝,但有沒有我們不知道。

張系國:
  沙特後來寫了一篇小說「理性的歲月」,是個反諷。他的理性時代是沒有神,虛無的時代。這牽涉到神和烏托邦和反烏托邦的問題。美國一位很有名的科幻小說家愛利生,他有個短篇「貓人」寫一個很可怕的神,這個神是個機器的神,本來是個機器,一定要吃活人,因為他希望慢慢變成肉身。這整個小說描寫得很怪異的過程,寫得非常好,反映機器吞滅人性。這牽涉到科幻小說「烏托邦」和「反烏托邦」,像黃凡最近的小說就是反烏托邦。這也就關連到我們下面談的問題,我們的科幻小說發展的方向應該是怎麼樣?

戴維揚:
  進入下一主題前,我想補充一點。我們剛才很多人都提到人的將來。當然在神話裡面,毫無疑問要談及創造論、進化論,這在十八世紀就爭議得很厲害。我想提出的問題是:我們剛才談到將來,沒有談到神話、小說的源起,人到底怎麼來的?人要往那裡去?因為下面要討論「發展」,我怕我們還沒講到「源頭」就往下推可能推到無底坑裡去。

張系國:
  我們等一下可以就此討論一下。現在我們談我們國家科幻小說發展的方向,尤其從歷史的淵源、文學的背景來看。

[第五議題:國內科幻小說的發展] [回目錄]

摘自張系國編《當代科小說選 II》,知識系統 (1985) 


[ 回「科幻時空」 ]    [ 回新客星站首頁 首頁 ]

本網站由「新客星站」 維護與管理
若有網頁瀏覽問題,請洽「新客星站規劃室